父亲操劳了一生,也清贫了一生,从我懂事到现在,觉得父亲一生没有过多的追求,唯有两样东西,始终被他视为命根子,那就是土地和酒。
父亲把种地视为一种以苦为乐的事业,一辈子酷爱土地。记得生产责任制前,由于是集体生产,社员不准留自留地,父亲便利用荒山或田头地角种上些瓜果、大豆,以聊补粮食不足。在那个年代里,上半年种了这块地,下半年可能就被连根拔起,割资本主义尾巴。但父亲仍痴心不改,我行我素,种了又拔,拔了又种,他不愿看到可利用的土地撂荒。那时我不懂事,对父亲的做法也不理解,经常背地里说,不让种就不种了,干嘛要累冤枉力,父亲听到后告诉我们说,你们还小,还不知道柴米油盐贵,还体会不到种地人的心思。
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,我们兄妹都陆陆续续参加了工作,按理说家庭也没有什么经济负担,可父亲仍然对土地那么深情,不肯停下手中的活计,不仅细心侍弄他那份责任田,还帮助我哥哥家种好那份责任田,那份认真劲,那份辛劳情,使得自家田地的产量要比别人家高。我多次劝父亲,我们兄妹都已在外工作,又不愁吃穿,你们的生活,我们可以包下来,何苦让你老人家吃这样的苦呢?父亲听后淡淡一笑,并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“你们在外不靠种田人打出粮食,你们喝西北风呀。”尤其是到了后来,父亲年岁已大,却还是不遗余力种好那一亩多的承包耕地,生怕会撂荒,有时看到别人家田块荒了,他会走到跟前,脸上露出愁眉不展的样子,看得出他那惋惜荒地之心。时间久了,我理解父亲对土地的痴情,理解父亲对土地这种执拗的本性。
父亲的另一个嗜好是喝酒。据他自己说,十一二岁就可以像大人一样用大碗喝酒,到了二十多岁时,方圆几里村庄他喝酒都是有名气的。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,父亲经历过人生无数的艰辛与坎坷,他躲过壮丁,逃过荒,教过书,种过地......之所以挺过来了,甚至到了年近七旬时,都依然青丝满头,面如敷朱,可以说与酒不无关系,酒——特别是家乡自酿米酒,经常适量的饮用是很养人的,他常常说:“我不怕苦,就怕没酒喝。”因此,我的母亲每到冬天总是准备好多酒坛,备好父亲来年喝的米酒。
那时,父母亲还住在乡下。每到节日,我们兄妹会时不时地回家看望,并带上些好酒。但父亲一边笑一边说,还是自己种的粮食做的酒好喝,可口,喝上一碗酒,全身便热烘烘地冒汗,舒筋活血解困解倦,还说喝白酒像吃中药,喉咙紧得很,喝啤酒像喝潲水,寡淡无味,还味道难闻。我知道他们是怕我们花钱,增加了负担。每到吃饭时,全家围坐在一起,父亲总是劝我们适量喝酒,他自己也意味深长且怡然自得地品尝着自酿的米酒,看到他脸上渐渐绽开的红晕,我心中便油然地升起一种为人之子的幸福感和欣慰感,此时整个家庭的氛围,就像一缸子新酿的米酒,甜甜的,香香的,浓浓的。
每年春节,我们兄妹都会赶回去看望住在乡下的父母亲。有一年中午吃饭时,我们围坐在一起,父亲正在经历一场大病,看到我们回去,精神也好了很多,他强笑着说:“我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,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,死后要把我埋到山岭上,不要占田地,我已看好了村东边的那块山坡。你们兄妹几个都能平平安安、事业有成,我和你妈很放心。在社会上要清清白白做人,踏踏实实做事。”我们听后心里感到阵阵酸楚,沉沉的。父亲的话似有遗言之意,但我们感到肃然起敬。
父亲属于土地,一辈子辛勤耕耘,在披星戴月、早出晚归中收获着希望,一辈子没有什么诉求,在品尝米酒的同时,也在细细的品味人生。父亲在说了那番话后的不久,终究没有熬过一场大病,在他座落在山坡的坟地上,我们买了一瓶国酒茅台向他祭祀,以报答他对我们的养育之恩。
作者:胡春尔
责编:周春蕾
二审:郭海红
三审:许祖平
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qHhAF57A82APc1whrRyJ_Q
https://mp.weixin.qq.m/s/ID5M6GaongLVCitUV-5Zjw